（一）

小帆觉得这个世道真是变了。

在小帆很小的时候，考大学就成了她最大的人生目标。不为别的，就冲邻居家的二妮考上大学后，鞭炮声噼里啪啦响满了整个村，二妮的爹娘笑得嘴都合不拢，逢人就说：“俺家二妮就是出息，这以后啊，兴许家里能出个当官的！”村里人不禁唏嘘：“谁能想到从前那个全身脏兮兮，背着破书包的二妮摇身一变，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呢。”

后来二妮毕业了，国家包分配，进了一家外企，这在村里可炸开了锅，尤其是村里人看到有小汽车驶进来，眼睛都直了，那是他们在梦里都不曾想过的稀罕物。所以每次一听说二妮要回去，村里的男女老少老早就站在路旁的大树下守候，就像是守在洞口等待猎物的猎户，屏息凝视；但凡听到一丝鸣笛声，就立马集中起全身的细胞，生怕错过这场视觉飨宴。

等待许久后，车子终于停在路口，此时他们就会笑着，跑着，一拥而上，贪婪地抚摸车子的每一寸肌肤。每逢这时，一双双轻柔无比的手，还有那深情而炽热的目光总能让小帆和玩泥巴的伙伴惊叹万分。于是，她们也偷偷去摸过一次，可当手指触到汽车的躯体时，除了冰凉，她们并未感受到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每次汽车离去后村里人都止不住地叹息：“人家到底成了城里人，不用跟咱一样一辈子受苦受累！”

更让小帆咂舌的是，自从二妮的汽车跑遍了村子里每条路后， 二妮爸妈走路时的神态都变了。再也不是那副卑躬屈膝，“贫困户”的姿态，他们俨然凭借女儿的本事成了村子里的头号人物，走到哪里都要拿起十二分的神气，说一句：“谁说丫头不中用，这关键啊，还得看考不考得上大学！看我家二妮……”那得意的神情惹得小帆妈又是气愤又是羡慕万分。

那一年，村子里最引人注目的风景，莫过于丑小鸭变白天鹅华丽蜕变的二妮，还有依靠闺女的外壳来包装自己，耀武扬威的二妮爸妈。

（二）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穿着花裙子闹着玩过家家的小帆如今也已经大学毕业了。

可是当小帆满心欢喜的幻想着终于可以光耀门楣，找一份像二妮一样体面的工作时，才发现风水轮流转，当年如数家珍的名牌大学生早已经不再那么稀罕了。国家分配工作的时代如同西去的流水，一去不复返，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事件也屡见不鲜。

小帆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本以为上了大学一切都不用担心。可是现在都已经毕业好几个月了，找工作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简历递上去如同石沉大海，毫无音讯。农村出身的自己无任何人脉可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托关系找人进了这个机关，那个公司，而自己却只能每天留意着网上的招聘信息，生怕错过一个机会。可尽管如此，还是没一点消息。

望着眼前这个散发着霉味儿，光线昏暗的小屋子，想想自己那没着落的未来，一瞬间，自己年幼时许下的诺言，村子里人羡慕的目光，小帆妈脸上期待的神情；还有二妮，那个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窈窕的身影，如影片般全都浮现在眼前。而自己这颗飘浮在霓虹灯下的尘土，又要去哪里寻找归宿呢？

第二天发生的事更是让小帆彻底失去了信心。那天早上，她急匆匆地吃过饭就赶去一家公司面试，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六家了。如果再不成功，恐怕连地下室都租不起，只能卷起铺盖回老家了。想到这里，小帆感到心上像是有千斤重的铁锤压着，让她喘不过气。

尽管如此，到了公司，小帆立刻冲进堆积的像小山一样的人群，挤得差点儿连鞋子都掉了才抢到一张表，可小帆来不及歇息，抓到表就赶紧跑进大厅填写，她实在太需要一份工作了！

二十几个姑娘站在门外，狭窄楼道里浓浓的香水味让小帆不敢靠近。看着眼前华丽的服饰，有好些牌子小帆只在电视上见过，有的甚至从未听过。一场面试竟像走红毯一样隆重，这是小帆万万没想到的。看看自己一身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光是平底帆布鞋就足足低别人一头，青春洋溢，简单大方这些平日里看起来美好的词汇在此刻狭长拥挤的楼道里，显得如此可笑。

涌动的人头和扭动的腰肢让小帆心烦意乱，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简历上“xx大学毕业”，在填面试表时她曾偷偷瞥见邻座的女孩写下一个不太入流的二类大学的名称，想到这里，小帆不由地窃喜。

终于轮到自己了，小帆小心翼翼的敲门进去，里面只有一位面试官，小帆满脸堆笑，说道：“您好，我是蒋小帆，毕业于xx大学，在校期间曾获得过……”大约在小帆介绍过后的两分钟，这位面试官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打量她一眼，眼里尽是不屑。看着面试官轻蔑的笑容，刚刚在门外准备的一席话就卡在自己嗓子眼，却吐不出一个字。

小帆只记得自己走出去的时候两腿发软，毫无悬念，她被淘汰了。而被录取的正是那个在她身旁穿着时尚，不知名大学毕业的女孩。小帆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改变，我要改变！”自我包装的想法顿时像野草一样在她心底疯狂蔓延。

（三）

紧身的裙子把小帆裹得全身不自在，还有并不熟练的高跟鞋也让小帆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这样的做法不知怎么，总让她想起那一年狐假虎威的二妮爸妈，也让她觉得憎恶甚至痛恨。可是只有这样，别人才能多看她一眼，她要想在这个大城市里生存下去，就必须一份找一份能安身的工作，即使获取这份工作的方法让自己有些不齿。

让小帆吃惊的是，这天应聘出奇的顺利，最后竟然有三家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这样的战绩是她从未想到的。果然是人靠衣装，眼前的胜利让小帆忘记了之前的不悦，也让她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外表有多重要，同样的东西，裹以锦帛便价值连城。反之，以粗布包之就一文不值。

“叮铃铃……” 妈妈来的电话打乱了小帆的思绪，“喂，妈……”小帆正要向妈妈报告自己的好消息，却被妈妈抢先一步，“小帆啊，你是不是给我买了一件羊毛衫啊，我今天收到了。你这孩子，就会乱花钱。”电话里传来的责备在小帆听来更像是开心的赞赏，“哎呀，我最近忙的把这事都忘了，怎么样啊，穿的还合身吗？”“合适，合适。你二婶前几天也买了一件，今天我拆掉包装一看，牌子都竟然一模一样呢！咱们超市做促销，打五折呢，才几十块钱……”

妈妈一连串的话如同一阵惊雷劈在小帆身上。五折，一百，可自己明明花了三倍也不止的价格，突然间，小帆想起那天在商场，自己只顾得听售货员巧舌如簧的推销，说是什么源自澳大利亚纯正羊毛，还赠送高档包装盒。金灿灿的包装盒实在夺人眼球，一下就让小帆心动，于是也没顾得好好检查衣服的质量。没曾想精美高端的包装下是如此廉价的货物，都怪自己太轻信……唉。

挂掉电话，小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自己因为转变了形象而重获青睐，却也因深深陷在他人布下的密网中。真真假假，谁又有一双慧眼去辨识出来呢？忽然，头顶的灯光变得愈加刺目，让小帆不由感到一阵眩晕。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撕掉一切虚伪的包装，坦荡地活一场，也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

16级文学院汉语国际教育班梁璟萱